“西华自五月始有异动。西华二王子靖莱侯私下向汾安国晔晴城购轻弩,共分五批总计九千张。另计锁子甲三千……”黑衣持剑的人隐在树林中,只看见描金的袍角在湿闷中晃荡。
“九千张?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。”秦雍晗皱了皱眉说。西华为中原门户,素来有抗钦颜之大功,又东扼西界关直接与王域接壤,若变生肘腋倒也麻烦。
白玄雷淡然接上黑衣人的话,“去年西华大旱,颗粒无收。皇上虽拨下粮款,晋国也资粮甚多,但西华还是饿殍遍野。去年年末钦颜风鹞南下,西华又折了不少人马。西华域在最西端,只与晋国与王域接壤,若是向别国借粮,又不得穿越王域,实在是远水不济近渴,而且所费甚多。这些兵甲有可能是为了北抗钦颜,但是,更有可能是毕国主忍不下去了。”
秦雍晗听到此也不自觉按了按额角。他拨的粮款的确少了些,可去年王域收成也不好,实在有心无力。
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腊封信笺,递与秦雍晗。“这是斥候从西华国主案上拓下来的信札,据说靖莱侯的这份奏折让毕国主看完之后大病一场。据臣所知,靖莱侯与西华国主的关系并不亲近,甚至隐隐有相触之势。会不会是靖莱侯蓄意……”
“的确有可能。”白玄雷微吟道,“如今的西华外忧内患,靖莱侯若真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夺位,倒真是件天大的好事。但西华国库空虚,一下子那么多物资外流,毕国主没有理由不晓得。”
秦雍晗点点头,听到了这里反倒定下心来,“西华不敢独自起事。北有钦颜南有晋国,毕仲先选择任何一个做靠山,恐怕都有值得我们忌惮的地方。”三人对视一眼,寒冷的杀伐之意流转在初夏的夜晚。
☆
天气有些湿闷,似乎快要下雨的样子,厚重的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够到。楚轩谣一个人默默地飘在来时的小径上,享受难得的安逸。
本以为太后会留下自己说些个体己话,结果太后微笑着和儿媳妇们道了个别,就抽身而退。于是楚轩谣踏出两仪宫时,背后有扎堆的芒刺。
宫妃们两两三三谈笑晏晏而去,剩下她和一个十六七岁的文静宫妃。楚轩谣隐隐记得那么一双眼睛,攀谈几句才知,她就是花琤音花良媛了。楚轩谣厚着脸皮索援,花琤音一口答应。
但两人默契地没有同路。
一个人走在路上,她神情恍惚地东想想西想想。她无法忽略太后甫一见她时候的神情,像是深深压抑着什么,却把最温柔的一面展现给她看。可为何不替她挡掉七夕的夜舞?难道这个楚轩瑶以前真的是舞动天下之人?还是太后对她期望值太高,也希冀她可以以舞姿与身段换得君王的垂幸?
倒是宫妃又煽风点火……
楚轩谣就幻想自己有一百万重装骑兵,坦克一样来后宫压一遍,突突突开到东开到西。
正胡思乱想间,不经意踏入一个冷僻的树林,颇有些鬼影幢幢。楚轩瑶心中害怕就脚步不停,劲风一到又唤起一阵鸡皮疙瘩。突然一个人影飞快地窜出来,吓得她一声尖叫蹲在地上。
天太暗,看不分明,但一听嗓音秦雍晗就冷冽地把地上的人揪了起来。“皇储妃雅兴,深夜窥道……”
楚轩瑶看清是他,多少有点庆幸是个活人。但是秦雍晗的眼里闪过的阴戾浓重得像天色一样,是被触怒了的头狼。
若他知道宴毕如何之早,也断不会在这里商议国事。
她掰着他的手想把自己的衣领解救出来:“呵呵……故作风雅,故作风雅而已。”不料他被这句话激怒了,狠狠拽过她的手臂,威胁般把脸凑近,遽急的呼吸游过她的脸庞,却没有了暴怒的痕迹,只剩下冰冷的敌意。
虽然肩膀被扯的生疼,她却犯了倔劲不肯低头,睁大眼睛看他漆黑的瞳仁里自己的倒影。怎么,被我捉奸在床了还是怎地?
只看见连隅慌慌张张从百十步外赶来。
秦雍晗见连隅走近,甩掉她的手臂。过了半晌,才冷冷道:“怎么,见了朕还真一点规矩不讲?”
规矩?
“怎么,还不跪下?”
楚轩瑶低头沉默了良久,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。但她真的无法说服自己承认自己触衰到这步田地。她在心里尖叫着“我不跪、我不跪”,可轻到连她自己都以为是幻觉,轻到被狂风一卷就没了踪影,然后感觉到一滴冰冷落在颈子后头。
连隅本来垂立一旁,这时也顾不得千年太监道行,想过去拉她跪下,却被秦雍晗一把拦开。
“倒也有种,有什么样子的爹,自然有什么样子的女儿。”秦雍晗怒到极致反而异常冷静,的确,他现在还动不得她,但总有一天他会抓到机会。
“不跪,很好,那就在这里跪上一晚,好好习惯习惯跪人的滋味!”秦雍晗撂下狠话之后拂袖而走,连隅则一脸哀怨地看着她慢慢屈膝,跪下。楚轩谣引以为傲的逻辑思维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,皇帝的话里有个大大的悖论。
她当时只是倔强地想,我可以受罚跪,但我绝不跪你。屈膝的那一秒,我愿意用一晚上、一天甚至更久的时间来换。
颇有民主思想,活在五四就是愤青。
可惜穿了,一条废柴。
一声沉雷,暴雨倾盆。楚轩瑶直直跪在黝黑的林间,想自己肯定在这里是混不下去了,连天都不向着自己,向着它名义上的儿子……
而在两仪宫里,太后漱完口,斜倚着床问侍奉之人,正是近晚为轩谣引路的那位姑姑。“你觉得轩谣这孩子怎样?”
“公子恃兮的女儿,会差到哪里去呢?”
“我怕她镇不住后宫。”